四十一、任新厂长

谢庭雨刚到红星厂，送给郑星远一个大礼包，聘任他继续担任生产副厂长。这也是郑星远的预料之中。他一直在生产一线跌打滚爬，对企业生产熟知无比，横排竖联红星厂还没有能超过他的最佳人选。话说回来，厂长负责制，谢庭雨有职有权选拔干部，能第一个考虑到郑星远，并聘任他当副手，说明谢庭雨还念着同学插友的旧情。就任的当天晚上，谢庭雨推掉一切活动，拉着他到附近一家露天排挡与他单独喝酒。谢庭雨只点了水煮花生米，红烧海带皮，还有素鸡。其用意明显，要让郑星远联想起下放农村，两人时常在饭店小酌的情景。那时共同的命运将两人捆绑在一起，前途未卜。谢庭雨端起半茶杯的酒一饮而尽，豪爽风格不减当年。郑星远毫不示弱，也将半茶杯酒倒进肚里。两人相视而笑。

“农村真是锻炼人的地方，原来点酒不沾，现在变成梁山好汉，大碗喝酒了。”谢庭雨又将酒斟上。

“命运将我们这代人早早推向社会，困苦树雄心，艰难练意志。”郑星远附和。

谢庭雨回忆两人童年的生活，两人在一起玩耍，有时争吵有时和好。又讲在学校里两人的友谊，遇到深奥不懂的题目，相互间探讨研究。鼓山坳是他最怀念的话题。把两人的亲密关系大肆渲染一番。

“现在咱俩又聚首一块哦，红星厂是你的一亩三分地，兄弟新来乍到，全仰仗星远架势。”谢庭雨抬举郑星远一番，又说出自己的苦衷。“红星厂厂老问题多，我是一再推辞不愿来，是组织多次做工作，最后何副市长亲自找我谈话。人要识相，领导这样信任，堂屋不进再往驴棚钻，属于不受抬举。咱也仗己星远在此，咱兄弟两拧成一股绳，红星厂一定能打翻身仗。”

他说出句句话真情实意，感人肺腑。郑星远听了心里激动。当场表态，竭尽全力，积极主动配合谢庭雨的工作。

红星厂属老企业。人到不惑之年，年富力强正是当劲的时候，而作为谯城第一家大中型国营企业的红星厂，刚走完四十年历史的道路，就变得老态龙钟，举步维艰，没有一点生气。何进调任党委**时，曾引用《红楼梦》书中一句话：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”。他信心百倍要给这具百足虫打一针强心针。郑星远十分佩服何**的才干，不是说企业管理方面才干，而是对上对下人事关系颇为精通。他的主要精力用在厂外。厂内一应事务统统甩给老厂长。厂子流行一首顺口溜：“红星**叫何进，上层路线他精通，陪吃陪喝玩麻将，年底税款全免清。”这当然数小事一桩，大手笔还是在国家拨款上。工业局、经济委、政府办是他的常去处，上班去向各级领导汇报工作，下班陪顶头上司打牌搓麻将。关系混熟了一切好讲话。上面拨款红星厂总是拿头份。拨款给谁都是给，何进鞍前马后套近乎，何乐而不为。他在任三年争来的国家投资是原厂固定资产的三倍。后来转投资为贷款，何**依然津津乐道。肉烂在锅里。儿子向老子借钱还会心虚？多多益善。他以农业发展机械化为理由大做文章，一次性贷款八千万建造一座现代化的铸造厂。结果流水线不配套变成一堆废铁。何**高升副市长，这堆烂摊子落到谢庭雨的身上。谢庭雨没有畏难情绪信心十足，郑星远绝不会退却，责无旁贷的配合。他的全家两代人都栖身在这块一平方公里的地方。

谢庭雨是个官料子，官场上得心应手，人际关系左右逢源。他很善于利用关系网络关系。何进成为他时刻顶在头上的一块金字招牌。有了它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畅通无阻。工商税务质检这些衙门谁敢无事生非，来红星厂找茬儿。谢庭雨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，适当机会比如年底庆功会或是春秋订货会，都会把这些用得着大小菩萨请来吃喝玩乐，临走再送一份像样的礼品。何副市长逢场必须请到，即使政务缠身，谢庭雨想方设法也要他挤出时间照个面。扯虎皮拉大旗，谢庭雨身价百倍门庭生辉。郑星远看不惯，恰恰相反，他认为那是一种虚假，故弄玄虚自欺欺人。做人应该实在，货真价实不要搞虚头。办工业需要实实在在。图纸工艺来不得半点模糊，机械加工更不能误差一丝一毫。出厂的产品精益求精，百分之一的差错，对客户来说就是百分之百不合格。

郑星远不止一次提出：“搞企业，功夫要用在内部管理，产品过硬，才会受到客户欢迎。”谢庭雨却说：“市场经济不能将眼光只盯着在厂子里，方方面面的关系很重要。”两人在思想观念，工作重心，管理方法出现了分歧。

一天财务科长吴永梅私下向他诉怨，银泰夜总会送来一张十六万元发票，上面有谢庭雨的签字。她进退两难。报销吧违反财金制度。退回吧，谢庭雨签过字。法人代表在红星厂主宰一切，得罪厂长后果可想而知小鞋有的穿。十六万元对经济拮据的红星厂来说不是个小数目，那是全厂职工半个月的工资。如果用在生产上，一星期的周转。用在技改上，能卖一台加工中心。地道败家子。

“纯消费的发票不能从公款报销。”郑星远当场表态。

吴咏梅趁机跟上：“你们厂长之间能否沟通一下，统一意见我才好处理。”

在厂长办公会上，郑星远把这事抖落出，谢庭雨不但没认错，反而振振有词：

“这是市场经济的社会，人人讲究实惠，只有经济铺路才能畅通无阻。我也想勤俭节约办厂，空手能逃到白狼吗？”为此，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次。

年底，财务科长吴咏梅特地送来一份财务报表，收入支出分门别类写得很详细。郑星远不懂得财务，只是粗略看看。全厂职工辛辛苦苦忙活一年，红星厂严重亏损。有几笔不该开销的账目，吴咏梅用红笔画出，特别醒目。成立运输车队一次购买十辆东风八吨卡车，谢庭雨从中私购一辆东风日产丰田轿车送给机械局。以改善职工住房名义购买一幢商品楼，一楼20间800平米的门面房，以20万元的价格转让农机公司做门市部。显然谢庭雨用红星厂职工的血汗钱，为自己的前程铺垫道路。那次郑星远与谢庭雨大吵一次，两人吵得不可开交。

“你这样做能对得起红星厂两千多职工吗？辛辛苦苦一年等于白忙。”

“经济体制改革，从**走上市场经济，企业的一切行为都要按照市场规则运转，你以为我喜欢搞请客送礼那一套庸俗的东西吗？企业要生存不随波逐流，中规中矩早就关门歇业。”

谢庭雨理直气壮。 “我是送了汽车，低价转让门面房，可是红星厂得到的汇报是多少你知道吗。计划内生铁一百万吨，计划内焦炭上千万吨，平价与议价悬除一倍，你回去算算，我送的那些东西是吃亏还是赚钱？”

郑星远说：“购买原材料的货款，吴科长说一分钱没少汇。”

谢庭雨说：“不会吧，我们有计划合同书。”

“你自己去财务科查查帐。”

两人的积怨日益加深，郑星远说谢庭雨是败家子，拿职工的血汗钱，乱花不心疼。谢庭雨说郑星远不支持他工作，在场内散布谣言拆他后台。两人闹得不可开交。机械局长韩枫找郑星远谈话，严肃批评他自由主义，有问题向组织汇报，不应该在职工中说些不利于团结的话。郑星远工作不顺心窝着气，把情绪带到家中。

事后，郑星远反复解释，汤嘉莉采取不理睬的态度，对郑星远不闻不问如同家中没有这个人，冷战相持近一个月。

汤嘉莉感到莫大的冤枉，她在两个男人之间尽量回避。郑星远工作上不顺心回到家，无缘无故发起牢骚，汤嘉莉不理睬，照做她的家务。吃饭的时候，郑星远有意往他想说的话题上引诱，汤嘉莉立马打住：

“我没闲心多管你和谢庭雨之间的破事。”

郑星远说：“不是私人间的矛盾，是关系到红星厂生死存亡的问题，是牵涉两千多职工切身利益的问题。”

汤嘉莉说：“我是两千分之一，天塌下来压大家，我干嘛要操那份闲心？”

郑星远得不到妻子的支持，十分扫兴。

郑星远的话不是危言耸听，红星厂严重亏损，资金短缺，到了年底职工发不出工资。工人在工厂做工，靠的就是那点微薄的收入养活全家老小，一旦几个月发不出工资，全厂乱了套。矛头对准谢庭雨，要求他下台，改换职工信得过的厂长。呼声越来越高，何进不得不带领工作组再次进入红星厂。

汤嘉莉一改往日不闻不问淡漠的神态，主动找郑星远说起话：

“时机到了。”

“什么时机到了？”郑星远懵懂问道。“不见头不着尾的冒出一句啥意思。”

“你真是个木头。”汤嘉莉敲敲他的脑壳笑说，“你这个生产厂长一门心思钻进生产里了。天生不是当官的材料。”

“你给我说清楚些。”

“你的机遇来了，官运恒通。”汤嘉莉不想和他打哑谜，一竿子戳通。“谢庭雨在红星厂呆不下去，职工要求改选厂长。你成天与谢庭雨争来斗去，不就是为着这一天吗。职工们对你十分看重，郑星远的春天到了。”

“你别随便乱讲，我和谢庭雨是思想观念的不同，不是为争权夺利的。他那种漂浮庸俗的工作作风，红星厂早迟会败在他的手里，没想到会败得这么快。”

“冬天不到春天不来，你虽有六七成的把握，那是来自群众，你的上层关系是缺项。要加强联系群众团结群众，打一场人民战争。”

郑星远睁大眼睛呆呆望着她，他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。

“企业自主，职工有说话权。上级不敢像以前那样采用行政手段压制职工。我找了魏国庆，要他奔走相告串联铁哥们小兄弟，想方设法把你推上厂长的宝座。”

“瞎胡闹，你是在搞小动作小计谋，使耍阴谋诡计。”

“鱼有鱼路虾有虾路，螃蟹有拐弯子路。领导看不中对你不信任，高枝攀不上，咱们植根沃土走群众路线。群众是真正的英雄。”